在世界穿山甲日，我們能等到穿山甲的好消息嗎？

今天——2月的第三個星期六，是世界穿山甲日。

這種身披鱗甲的哺乳動物，在遇到危險時能夠蜷縮成一個堅不可摧的球。然而，這依然無法讓它們逃脫被捕殺、被盜獵的命運。現(xiàn)在，所有穿山甲都面臨巨大的生存威脅，中華穿山甲和馬來穿山甲被國際自然保護聯(lián)盟（IUCN）評估為“極?！蔽锓N。

在世界穿山甲日，我們能等到穿山甲的回歸嗎？

“那位穿山甲母親用四肢把她那尚在哺乳期的孩子緊緊地抱在懷里，并用寬厚且較長的尾巴覆蓋著孩子的身體，生怕別人從身邊搶走。然后將身體緊縮成球狀，就這樣，母子倆靜靜地躺在那里，目光不時流露出絕望的神色，似乎在等待命運之神對它們的宣判?！?/p>

——周想添、吳詩寶、周偉波 《從一起特大販賣穿山甲查處案引發(fā)的思考》

這是一段對于被盜獵的中華穿山甲的描述。面對威脅，穿山甲會突然停下，愣住，逃跑，或是卷成一個球。由于沉重的大尾巴影響移動速度，逃跑也跑不快，它最常見的防御方式，就是把頭埋到胸口，雙臂緊緊抱頭，后肢蜷到脖子附近，然后用長長的尾巴蓋住頭部，變成一個堅不可摧的“松果”。英文稱它為“行走的松果（walking pinecones）”。穿山甲寶寶被母親裹到懷里，用自己最后的堅強保存孩子生的希望。

野生動物救助者 野生青年陳 救助的中華穿山甲｜花蝕

雖然穿山甲的背面和四肢外側被甲片覆蓋，腹面卻是讓人心融化的柔軟，粉色的皮膚，茸茸的白毛，那里是它留給穿山甲寶寶最后的溫暖。黝黑的眼睛，比起另外七種穿山甲格外大的耳朵，濕漉漉的鼻子，讓中華穿山甲看起來格外可愛又格外無助。

巴拉望森林里的菲律賓穿山甲（Manis culionensis）｜Shukran888 / Wikimedia Commons

起源早于恐龍滅絕

現(xiàn)存的八種穿山甲起源于歐亞大陸，已有8000萬年的進化歷史，最早的化石發(fā)現(xiàn)于歐洲晚始新世。曾經(jīng)，科學家們以為穿山甲是貧齒總目（比如食蟻獸、犰狳）底下的一個分支，結果后來發(fā)現(xiàn)，除了都不長牙、以螞蟻和白蟻為食等外，它們之間并沒有什么親緣關系。穿山甲與牙齒結構復雜的食肉目有更近的關系，因此獨立分支成為了鱗甲目，只有1個科，穿山甲科。

穿山甲曾被視為犰（qiú）狳（yú）的近親｜Wikimedia Commons

在距今3800萬年到1300萬年時，穿山甲分成了三個類群，亞洲穿山甲（穿山甲屬， Manis），非洲體型較小的樹棲穿山甲（長尾穿山甲屬，Phataginus），和非洲體型較大的地棲穿山甲（地穿山甲屬，Smutsia）。自此，亞洲的穿山甲與非洲的穿山甲分道揚鑣，在兩個大陸上，各自在進化和適應的路上前行。

長尾穿山甲屬，生活在非洲的樹穿山甲（Phataginus tricuspis），靈活的尾巴能卷住樹干｜Bart Wursten / Flickr

體型較大的地穿山甲屬，南非穿山甲（Smutsia temminckii）走路的時候，把小手手捧在身前擺出一副賣萌的樣子｜David Brossard / Flickr

然而沒有想到，千百萬年后，它們的命運又交織在了一起。

以白蟻為生的山林隱士

夕陽西下，黑暗逐漸籠罩大地，中華穿山甲進入一天中最為活躍的時期。視力不佳的它，憑靠卓越的嗅覺，緩慢游蕩在林子深處，尋覓它的晚餐。它的適應力很強，從海拔不到100米到3000米，從熱帶雨林到針葉林，從竹林、草原到農(nóng)田都可以找到棲息之所，甚至可以忍耐一定程度的人類活動干擾，生活在人類居所的附近。它需要的只是豐富的食物：螞蟻和白蟻。它的菜單上列著超過23種螞蟻和12種白蟻，隨著入秋，它的口味偏好也在發(fā)生變化。夏天主要吃螞蟻，入冬后主要依賴白蟻為生，此刻它需要的是一個白蟻巢。

路過一個倒木，這里隱藏著一個白蟻巢，穿山甲嗅嗅，卻了無興趣地搖晃著走開。在木頭里居住的白蟻，往往巢很小，只有幾千只個體，還不夠它費勁兒的。它要尋找的是土壤里更大的巢，聚集有上百萬的白蟻，那是一頓更為誘人的大餐。

中華穿山甲的標本，它的尾巴具有盤卷能力，可以把自己掛在樹枝上｜Claire H. / Wikimedia Commons

在一片開闊的地區(qū)，它發(fā)現(xiàn)了目標。中華穿山甲的前爪相較于另外幾種更為強大，它開始了瘋狂的挖掘。然而，這里的地面很硬，進度沒有理想中那樣快。此時，它用強壯的尾巴抵住地面，提供額外的支撐，讓前肢發(fā)揮出更強大的挖掘力量。隨著一捧捧土被扔到身后，白蟻窩終于顯現(xiàn)。它伸出長長的舌頭，在巢穴中肆虐，黏起白蟻送入口中。它冬季可以10天不進食，夏季可以5~7天不進食。然而此刻它需要補充大量能量，因為它腹中孕有一個胎兒。春夏季交配，孕期超過半年，它會在9月到次年2月份誕下一個幼崽。

剛過午夜不久，它找到了一個向陽的山坡，挖了一個更深的洞。身覆甲片缺少毛發(fā)的穿山甲溫度調(diào)節(jié)能力太差，它需要一個溫度相對穩(wěn)定的環(huán)境，度過寒冷和炎熱的時刻，這個地洞，就是它今天的理想居所，如果覺得舒適，它會在未來的一兩周內(nèi)使用這個洞。

野生青年陳 救助的穿山甲在土洞里休息｜野生青年陳

日復一日，它在近30公頃的家域范圍內(nèi)找尋食物，為生產(chǎn)做準備。終于在1月的時候，它誕下了一個寶寶。寶寶的爪子被一層膜包裹著，防止在生產(chǎn)時劃傷母親。為了提供足夠多的乳汁，穿山甲媽媽一次次外出尋找食物。雖然大部分時間中華穿山甲都在地面活動，為了吃樹棲的螞蟻，它也可以爬樹。依靠強大的前肢、爪子、具有盤卷能力的尾巴，穿山甲媽媽順利上樹飽餐一頓。下樹時卻有點尷尬，它抓著樹干滑下，最后直接摔了下來。它晃晃腦袋，拖著尾巴，在潮濕的泥土上留下一道痕跡，回到了自己的洞穴。

中華穿山甲在樹上進食的科學插畫｜Wikimedia Commons

遭遇滅頂之災

然而，這道痕跡和洞穴外的泥土卻出賣了這對母子。一個獵人發(fā)現(xiàn)了這個洞穴，無情地挖開了它。只有一個出口，只有一個腔室，穿山甲無處躲藏，無法逃離，只能使用抵御其他捕食者的招數(shù)，卷成一個球。然而，讓別的動物無從下口的防御，卻成了它最致命的弱點。撿起這個昂貴的“松果”扔到袋子里，獵人繼續(xù)向前搜尋，就算找不到其他的個體，得到這對母子，出獵的收獲也足夠豐厚了。

以前，這些獵人會把穿山甲吃掉。然而，隨著黑市價格的上漲，他們會賣掉穿山甲獲得更多收入。穿山甲被認為可以治療風濕、通經(jīng)下乳。娛樂宣傳也會推動市場對穿山甲的需求，前幾年的某個和盜墓相關的大IP，炒熱了穿山甲爪子制作的護身符。這種本是小說虛構的東西，卻讓文玩市場瘋狂炒作起了穿山甲。

緬甸，關在籠中進行非法交易的穿山甲｜Dan Bennett / Wikimedia Commons

然而，當獵人開著汽車手拿獵槍時，穿山甲依舊保持著千百萬年來的習慣，卷成一個“松果”——一個將葬身沸水、脆弱不堪的“松果”。

已經(jīng)有不計其數(shù)的文字和圖像訴說穿山甲的悲劇，已經(jīng)有眾多專家學者一遍遍強調(diào)穿山甲的甲片是角蛋白構成，成分跟人的腳趾甲無異。也有傳統(tǒng)醫(yī)藥界表示，豬蹄甲可以作為穿山甲片的替代品。然而，很多人還抱著執(zhí)念：穿山甲效用就是不一樣！

2017年，喀麥隆焚毀了3噸非法交易的穿山甲鱗甲｜U.S. Fish and Wildlife Service Headquarters / Wikimedia Commons

過去幾十年間，中華穿山甲數(shù)量在過去的幾十年間下降了近95%。這種在中國分布最廣的穿山甲，曾生活在長江以南及部分長江以北地區(qū)的17個省和市，甚至包括上?！，F(xiàn)在分布范圍已縮減至11個省，約6.4萬只。國內(nèi)的資源枯竭了，一些又開始危害亞洲另外三種穿山甲，甚至非洲的四種穿山甲也在劫難逃。2000~2013年，全球超過100萬只穿山甲被殺害并貿(mào)易，成為全球非法貿(mào)易最多的哺乳動物。遠在非洲相隔百萬年獨自生活的物種，卻在黑市上和岌岌可危的中華穿山甲相遇了。

穿山甲與我們在一起

更大的謊言和一廂情愿，是說“我吃的穿山甲是養(yǎng)殖的，吃了也不會影響到野外種群”。

穿山甲的養(yǎng)殖是全世界難題，穿山甲食性特殊，又極易產(chǎn)生應激反應，受到刺激，免疫、呼吸和消化系統(tǒng)都會出現(xiàn)異常，人工飼養(yǎng)穿山甲一直面臨著高死亡率、無法繁殖的問題。不論哪種穿山甲，可以在圈養(yǎng)條件下繁殖穿山甲的機構現(xiàn)在只有四個，分別位于印度、新加坡和中國，其中只有中國臺北動物園讓穿山甲繁殖到了第三代。只有不惜人力財力，把圈養(yǎng)條件布置成野外棲息地的樣子，提供充足空間讓穿山甲能有正常行為，它們才能繁殖。想要大規(guī)模養(yǎng)殖來滿足商業(yè)需求，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越南穿山甲救助中心的穿山甲母子｜U.S. Government Accountability Office / Wikimedia Commons

穿山甲的八個物種全被IUCN列為受威脅物種，大都是瀕?；驑O度瀕危。從2017年開始，所有穿山甲都被列為CITES附錄I，禁止國際貿(mào)易。消費量最大的國家中國，在2020年6月正式把中華穿山甲、馬來穿山甲和印度穿山甲提升為國家一級保護動物。

我們要感謝奮戰(zhàn)在一線的研究和保育工作者，他們多年的努力，讓大眾認識到穿山甲已經(jīng)瀕臨滅絕。更重要的是，隨著輿論的力量，政策決定者逐漸轉變了認知。2019年頒發(fā)的醫(yī)保范圍內(nèi)不包含穿山甲飲片及中成藥，2020年頒布的《中國藥典》將穿山甲除名，國家不再為殘害瀕臨滅絕的動物買單。

在浙江救助的中華穿山甲 | 謝航凱

2020年4月25日，江西的山里，長沙野生動植物保護協(xié)會的工作人員和志愿者，心情忐忑地檢查著紅外相機拍攝的資料。用時四年，調(diào)查了湖南江西16個縣市地區(qū)尋覓穿山甲，他們一無所獲。突然有人驚呼：“這臺相機好像拍到了穿山甲！”。大家把影像傳到電腦上反復觀看，終于確認，這是一只快速行走的穿山甲?！按┥郊?，我們終于遇到了！”

在我們幾近絕望的時刻，從廣東、浙江、安徽、福建和海南，陸續(xù)傳來了穿山甲觀測和救助的報道，有些地方還發(fā)現(xiàn)了穿山甲正在繁殖的跡象。一些發(fā)現(xiàn)穿山甲的村民，不再殘害它們的性命，而是上報林業(yè)部門，讓它們回到該去的地方。中華穿山甲的命運岌岌可危，但是，隨著希望的火花從四面八方出現(xiàn)，更多的穿山甲母子會免于厄運，不再蜷曲成無助的球，用千萬年進化所得的堅硬，徒勞地對抗人類的智慧和邪惡。

南非穿山甲將自己蜷成一個球｜Masteraah / Wikimedia Commons

作者：李彬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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