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維坦按:
孔夫子說過,“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庇袗u——來自內在自我的約束,是人類后天依據不同社會文化習俗與規(guī)范造就的,只不過,羞恥感因人、因文化而異,公眾場所裸體對于原始部落的人而言并不會對此感到羞愧難當。
當然,不論“恥感文化”還是“罪感文化”,也都是社會教化灌輸的產物,對于維護族群乃至國家有著重要的意義。不過,由于是外在的評判標準(以受人贊許為榮 , 以人人排斥為自己的羞恥),使得羞恥這種心理反應,似乎并不能通過簡單的懺悔而得到解脫。當我們違背所信奉的社會規(guī)范時,不僅會倍感羞恥、丟臉、社死與慚愧,還會無法直視別人的雙眼。我們恨不得立刻鉆進地縫,消失得無影無蹤。
羞恥感讓我們把注意力集中在內心,用消極的眼光看待自己。而負罪感則伴隨我們應擔責的具體行為而生,令我們更關注他人的感受。較男性而言,女性的羞恥感來得更快;與成年人相比,青少年的羞恥感更強。因此,女性和青少年更容易被隨之產生的負面因素影響,陷入低自尊與抑郁的境地。我們都羞恥過。或許因為念錯了常見的字被嘲諷,或許因為穿了不合適的泳衣被取笑,又或者撒謊時,被心愛的人當場識破。在別人評判的目光下,我們仿佛失去了避風港,羞恥感更是把內心攪得天翻地覆。我們覺得自己很渺小,很糟糕,恨不得立即消失。盡管羞恥感普遍存在,但它對人們心理健康與行為的影響卻不那么直觀。對此,研究人員已取得了良好的進展。
? Eduardo Rubio/Wellcome Collection有害于健康
柏林自由大學的哲學家希爾格·蘭德維爾(Hilge Landweer)認為,只有具備某些特定條件,人們才會感到羞恥。首先,這個人必須意識到自己已經違反了社會規(guī)范。其次,這條規(guī)范是可取的、有約束力的,只有這樣,逾矩之人才會感到不舒服。只需想想別人對自己評頭論足的樣子(不需要他們在場),他/她便會羞愧萬分。
有些人的腦海常常會有這樣的畫面:爸爸或媽媽正在質問自己“你好意思嗎?”事實上,我們可能會把這種訓誡完全內化,以致于童年時期被父母施加的規(guī)范和期望,仍會影響成年后的我們。
喬治梅森大學的瓊·坦尼(June Tangney)已研究羞恥感數十年。在與休斯頓大學的朗達·L·迪林(Ronda L. Dearing)及其他研究者合作的過程中,她發(fā)現有羞恥傾向(shame-proneness)的人往往也是低自尊者(這意味著,一定程度的自尊心可能會保護我們,令我們不至于羞恥過度)
坦尼和迪林等研究人員發(fā)現,羞恥傾向還會提升人們患上其他心理疾病的風險。在某大型心理分析項目中,研究人員開展了108項研究,調查了2.2萬多名受試者,研究結果顯示,羞恥傾向與抑郁癥有明顯的聯系。
(www.routledge.com/Shame-and-Guilt/Tangney-Dearing/p/book/9781572309876)
(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3106346/)在2009年的一項研究中,當時在多倫多大學的塞拉·德魯貝伊斯(Sera De Rubeis)和安大略省女王大學的湯姆·霍雷斯坦(Tom Hollenstein)專門研究了羞恥傾向對青少年抑郁癥的影響。他們的研究對象約有140名,年齡在11至16歲間,研究結果顯示,羞恥傾向越強,青少年越可能患上抑郁癥。2010年,貝勒大學的托馬斯·A·費格斯(Thomas A. Fergus)及其同事表示,羞恥傾向似乎也會令人患上社恐、廣泛性焦慮障礙等焦慮癥。
(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191886908004455)性別與年齡差異
2010年,伯爾尼大學烏利齊·奧爾特(Ulrich Orth)領導的心理學家小組對羞恥感進行了研究,調查對象是2600多名13至89歲的志愿者(多數人住在美國)。他們發(fā)現,除了性別以外,年齡似乎也會影響羞恥感的強度:青少年最容易感到羞恥;對中年人而言,約在50歲前,羞恥感會隨年紀增長而逐漸減弱;而步入老年后,羞恥感會再度增強。
(pubmed.ncbi.nlm.nih.gov/21114354/)研究者認為,這種變化模式與人格發(fā)展有關。青少年和年輕人的身份建設尚未完成;此外,人們還希望他們務必遵循定義其社會地位的各種規(guī)范。由于不確定該如何處理這些外界施加的期望,他們可能會因此更容易羞愧。相比之下,中年人的性格或多或少已經成型,規(guī)范對他們的影響較小。但步入老年后,由于擔心身體機能衰退、容顏盡失,我們的自我意識會再度增強。
? Journey Of Young Women
負罪感與羞恥感:相關但不相同
據推測,人類之所以有羞恥感,是因為它賦予了人類祖先某種進化優(yōu)勢。譬如,羞恥感可以鼓勵人們遵守社會規(guī)范,贏得他人好感,進而在潛移默化間,為整個群體謀求福祉。
但坦尼等人認為,羞恥感會減弱人們按社會建構模式行事的傾向;而羞恥感的表親——負罪感,則會促使人們適應社會。人們常常將它們混為一談,但二者卻并不相同。
和羞恥感產生的條件一樣,當我們違反了道德、倫理或宗教規(guī)范并為之自責時,就會產生負罪感。而二者的不同之處在于:我們感到羞恥時,會用消極的眼光看待自己(我做了很糟糕的事?。欢械絻染螘r,則會用消極的眼光看待某一行為(我做了很糟糕的事!)。我們之所以有負罪感是因為我們的行為影響了別人,我們認為自己必須擔起責任。
? Scientific American
坦尼及其合著者在2005年的某篇論文中解釋得很到位:“容易感到羞恥的人,如果在一夜豪飲后,因上班遲到而被訓斥,他可能會這樣想:‘我真失敗,我就是沒辦法振作起來’;而有負罪感的人則更可能認為:‘遲到真不好,我給同事添麻煩了’。羞恥感會令人痛苦、衰弱,會影響核心自我意識,甚至會讓人陷入負面影響的循環(huán)......相比之下,負罪感雖然也很痛苦,但不太會讓人喪失能力,相反,它甚至可能會激勵個體以積極的方式去彌補或改變?!?/p>
(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3106346/)此外,負罪感是有同情心的標志,這一特征對換位思考、施行利他行為及建立親密關系而言很重要。事實上,只有站在別人的立場上,意識到自己的行為給他人帶去了痛苦或傷害,我們才會有負罪感。無法共情的人不會有負罪感,一般而言,小孩子往往如此。負罪感不僅會阻止我們傷害他人,還會鼓勵我們?yōu)榱斯餐娼⒙撓怠?/p>
當我們內疚時,會將目光轉向外界,尋求彌補傷害的策略。當我們感到羞恥時,則會將注意力轉向內部,重點關注內心翻涌的情緒,較少關注周圍發(fā)生的事。
2015年的一項研究明確地將負罪感與同理心聯系在了一起。當時在墨爾本拉籌伯大學工作的馬特·特里比(Matt Treeby)和同事們先是調查了測試對象對羞恥和內疚的傾向程度。隨后,他們還讓363名參與者觀察別人的面部表情,并據此判斷此人是生氣、悲傷、快樂、害怕、厭惡還是感到羞恥。事實證明,容易有負罪感的人觀察得更準確:他們比容易羞恥的人更能識別他人的情緒。
(pubmed.ncbi.nlm.nih.gov/26264817/)
當然,從某種程度上說,負罪感和羞恥感常常相伴而生。由于實際的行為與遵循的標準不符,負罪感往往會令許多人感到羞恥。實施不端行為的意圖越強烈,在場的人越多越重要,負罪感和羞恥感之間的聯系就越強。如果被我們傷害的人排斥或斥責我們,羞恥感也會增強。
無法擺脫的原罪
在《圣經》中,赤身裸體是羞恥的根源。創(chuàng)世記第二章第二十五節(jié)曾提及亞當和夏娃:“當時夫妻二人赤身露體,并不覺羞恥?!碑斔麄冞`背上帝的命令,吃了禁果后,情況就改變了。從此以后,他們面對彼此時不禁羞恥萬分:“他們二人的眼睛明亮了,才知道自己赤身露體;于是便拿無花果樹的葉子,為自己編了裙子?!?/p>
《圣經》對裸體可恥的解釋仍然深刻地影響著社會規(guī)范與習俗,這些規(guī)范和習俗會決定人們對待身體與性的方式。盡管幾個世紀以來,我們對是否、如何、在何地及在何人面前可以赤裸的觀念發(fā)生了巨大變化,但當我們違背準則時,仍會感到羞恥。
擺脫負罪感往往比克服羞恥感更容易,其部分原因在于,人類社會提供了很多贖罪的方法,譬如道歉、支付罰款和服刑。懺悔等宗教儀式也可以讓人們減輕負罪感。羞恥感更頑固的原因在于:同接受自己相比,為自己的過錯道歉更容易一些。
有些負罪感會像羞恥感一樣具有破壞性,如“無具體對象的”負罪感(與特定事件無關),及因無能為力而產生的負罪感。但總體而言,羞恥感的破壞性往往更強。因此,若父母、教師、法官等人想鼓勵他人采取建設性的行為,最好不要因其違反規(guī)則而大肆羞辱,相反,要幫助他們認識到自己的行為影響了別人,進而必須采取措施,彌補過失。
文/Annette K?mmerer
譯/antusen
校對/boomchacha
原文/www.scientificamerican.com/article/the-scientific-underpinnings-and-impacts-of-sha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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