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傳“故宮歷時六百年，從未被水淹過”，古人真的有排水黑科技嗎？

這些年來，在網絡上流傳著一個說法，就是“北京故宮體現(xiàn)了古代匠人設計的高超智慧，六百年來宮中從未發(fā)生過雨后積水的現(xiàn)象”。至于雨后故宮積水的照片和視頻，則諉過于建國后對故宮的改建“破壞了古人的設計”。

情況真的是這樣嗎？先說答案：當然不是，故宮已經就此進行了辟謠，并沖上了微博熱搜。

圖源：新浪微博

南京宮殿：填湖為宮

積水成災的教訓

北京故宮的藍本是明朝開國前夕，朱元璋在應天府修建的“吳王新宮”。元朝至正二十六年（1366 年）八月，當時自稱“吳王”的朱元璋命令劉基等人為其新宮占卜宮址。同年十二月（1367 年 1 月），朱元璋親祀山川之神，吳王新宮也就是后來的明朝南京宮城開工。

吳王新宮的選址避開了五代至元朝的江寧舊城，另選城外東郊，鐘山支脈富貴山山麓、燕雀湖附近的位置，在湖中以巨石鋪底，夯入密集的大木樁，填入碎磚、黃土，將燕雀湖大部分水面填平，作為宮殿的地基。

然而由于湖底地質條件的客觀因素，沒過幾年，宮殿就出現(xiàn)了地基下沉的問題。宮殿地勢前高后低，風水不吉，朱元璋為此產生了遷都的念頭。

洪武二十四年，他以次子秦王朱樉多有過失為由，將其由封地西安召回南京，并命太子朱標巡視關中，考察經略建都的可能性，為遷都西安作準備。

但朱標在這次出巡中感染風寒，翌年回到南京后不久就去世了。朱元璋大受打擊，打消了遷都的念頭。在《祭光祿寺灶神文》中，表達了自己的心情：“朕經營天下數(shù)十年，事事按古就緒。宮城前昂后洼，形勢不稱。本欲遷都，今朕年老，精力已倦。又天下新定，不欲勞民。且興廢有數(shù)，只得聽天。惟愿鑒朕此心，福其子孫?！?/p>

永樂十九年遷都北京后，南京皇宮空置失修。正德年間，著名學者黃省曾借奉旨辦事的機會隨南京兵部尚書喬宇進入南京大內，見到興慶宮“宮前除積水幾尺”，就是由于南京宮殿地基下沉、積水內澇導致的。

圖庫版權圖片，轉載使用可能引發(fā)版權糾紛

北京紫禁城：

“橫七豎八”的地基？

總的來說，北京紫禁城的整體水平高度比周圍地區(qū)高出約兩米。這個高差決定了北京故宮輕易不會被水淹的事實。

根據(jù)實際測量，故宮的海拔標高是 44～46 米，其中神武門地平標高 46.05 米，午門地平標高 44.28 米，縱向呈現(xiàn)出北高南低、后高前低的趨勢，形成自然的坡降，也比南京明故宮前高后低的狀況要好得多。

過去相傳故宮是“滿堂紅”地基，完全挖去老土，然后用黏土、膠泥、白灰和碎磚人工夯打地基，然后鋪上“橫七豎八”十五層磚。近年試掘發(fā)現(xiàn)，故宮的地基一般是把原生土層挖出，按 2:1 厚度交錯回填黏土和碎磚。

三大殿等重要建筑加墊多層城磚。殿前庭院地面則在墁磚下面一般墊兩層磚，再下面是三合土和素夯土。一般區(qū)域的夯土厚度是兩米多，三大殿的夯土層深度厚達七米以上。

圖庫版權圖片，轉載使用可能引發(fā)版權糾紛

幾年前微博上曾有一條熱搜——“故宮僅用三年半建成”。這是根據(jù)明史資料中永樂十五年開始營建北京宮殿、到永樂十八年落成，這段時間跨度來計算的。實際上這種說法并不確切，或者說并不全面。

從古至今，建筑施工最重要的是打地基。至今仍管開工叫“奠基”。嘉靖年間紫禁城失火，外朝皆毀，嚴嵩就說“作室，筑基為難，其費數(shù)倍于木石等”。從開挖土方到層層夯筑回填，以及地丁、攔土、柱磉、細打灰土地基等工序，極為耗費工時。

而且紫禁城北半部是在元代大內大明殿區(qū)域的舊有夯土基礎上改建，這種工作量比開挖生土還要難得多。

從明實錄中的記載看，紫禁城真正的開工時間應當是永樂五年五月前后（永樂四年詔：“天下諸色匠……明年五月俱赴北京聽役，率半年更代”）。永樂十五年十一月北京“金水橋河冰凝結浮圖諸像”，說明當時已經建好金水河，進一步說明了紫禁城當時已經修建到一定的進度了。

到永樂十八年三月，“詔在外軍民夫匠于北京工作者咸復其家”，說明此時紫禁城營建活動應當已基本結束，可能還有一些彩畫晾活、金磚打磨涂油、殿內鋪陳、植花植樹之類的收尾細活。

到永樂十九年正月初一甲子日（1421 年 2 月 2 日），朱棣親自奉安五廟神主于太廟，朱高熾詣郊壇奉安天地神主，朱瞻基詣社稷壇奉安神主，黔國公沐晟詣山川壇奉安山川諸神主。朱棣隨后御奉天殿，受朝賀，大宴群臣。這一天標志北京宮殿正式啟用，也意味著明朝正式遷都北京。

圖庫版權圖片，轉載使用可能引發(fā)版權糾紛

清代改建：堵死不少明代排水道

溥儀成為受害者

前面說到北京故宮的整體海拔比四周高出兩米左右。與此同時，明初還一次性設計建造了完整的北京故宮排水系統(tǒng)，包括筒子河，內金水河，外金水河等河道（總長度超過 12000 米），以及紫禁城內至今未全部探明的排水暗溝系統(tǒng)。

經過對一些地區(qū)的試掘發(fā)現(xiàn)，后宮地區(qū)的排水暗溝呈東西對稱形式，從支系暗溝流入主暗溝。西部區(qū)域的暗溝流水排入內金水河西段；東部區(qū)域的暗溝流水經過“東筒子”“十三排”的主暗溝，排入文華殿以東的內金水河西段。

明朝在紫禁城內沿著城墻還建有磚砌暗溝，但清朝大多被淤塞堵死，閑置不用。

清代大多數(shù)時期，不以乾清宮和坤寧宮為帝后寢宮，皇帝多住在養(yǎng)心殿，皇后住在東西六宮。為了后妃生活的舒適方便，對乾清宮以西的西六宮區(qū)域進行過幾次大規(guī)模改建，比如光緒十年為了慶賀慈禧太后五十壽辰，打通翊坤宮與儲秀宮（儲秀宮是慈禧太后的發(fā)跡地，故喜愛此宮）。此前在咸豐九年打通了啟祥宮（太極殿）與長春宮。

乾隆帝對其身為皇子寶親王時的“潛邸”——乾西五所也進行過大規(guī)模改造，把靠東邊的三所改為重華宮、漱芳齋，西二所向西向南擴建，改建成建福宮花園。

這些改建宮城很可能會對始建于明代的下水道排水系統(tǒng)產生一定的影響，截斷、填平了一些明代暗溝（東半部區(qū)域的排水暗溝還有很多區(qū)域保留了明代原貌）。

圖庫版權圖片，轉載使用可能引發(fā)版權糾紛

光緒十一年（1885）四月至光緒十三年（1887）七月，對紫禁城進行了封建王朝時期最后一次大規(guī)模疏浚宮城，挑挖內金水河河道 2100 余米，溝渠 8000 余米，修砌兩岸河墻以及 15 座橋梁等等。

此后直至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故宮的排水系統(tǒng)再未進行過大規(guī)模疏浚維修。清末民國時雨下大了，故宮里面也照樣會被淹。

20 世紀 50 年代，公安部一局偵查隊長、群眾出版社副總編李文達奉命修改潤色《我的前半生》原始稿，采訪溥儀，收集來許多關于其生活的邊角碎料。因為內容瑣碎又與《我的前半生》主題無關，不適合放入書中。

后來李文達出了兩本紀實體小說《少年溥儀》和《圈龍溥儀》，放入了這些素材。其中有一則與紫禁城的積水有關：溥儀幼年時有次紫禁城下雨泡水，他跟小太監(jiān)在養(yǎng)心殿院子里光腳淌水玩，結果當晚就覺得腳趾縫發(fā)癢，從此患上了腳癬，終生未愈。這段被寫進了《少年溥儀》。

根據(jù)其堂侄毓嶦（恭親王）的回憶，溥儀在偽滿長春時，每天晚上都要泡腳，泡完還要給腳上抹水楊酸來止癢。這也算是故宮排水系統(tǒng)有關的一個有趣插曲吧。

實際上不僅清末溝渠失修后，故宮會被水淹，明清京師如果遇到罕見暴雨，內城排水不暢，也照樣有水淹紫禁城的記錄。比如明神宗萬歷十五年（1587）、萬歷三十二年（1604）、萬歷三十五年（1607），北京多次暴雨成災，萬歷三十五這次水災“二百余年所未數(shù)見”。

朱國楨《涌幢小品》記載，這年六月以后，北京地區(qū)陰雨不斷，昌平沙河、通州北運河都發(fā)生泛濫。至閏六月二十四等日，又突降暴雨，乃至晝夜如傾，雨潦傾貫北京城內，長安街上水深五尺。

“京邸高敞之地，水入二三尺，各衙門內皆成巨浸，九衢平陸成江，洼者深至丈余，官民廬舍傾塌及人民淹溺，不可數(shù)計。內外城垣傾塌二百余丈，甚至大內紫金（禁）城亦坍壞四十余丈……至雨晴三日以后，正陽、宣武二城門內外，猶然奔濤洶涌，輿馬不得前，城垣不可渡，誠近世未有之變也?！?/p>

清代嘉慶年間也有類似的記載：“辛酉（嘉慶六年，1801）六月，京城水災，為從來所未見。自朔至十日，傾盆大雨不問晝夜。城內外墻屋坍塌，傷人甚眾。至十五后復大雨連日，民居房舍無不透漏者。聞宮殿皆漏，以氈裹之。昆明湖水閘撤去二板矣。上自園入內，各部司堂皆無立足地。特旨命大臣十數(shù)員分路查災。無舟可汛，坐簸簍渡去”。

后來嘉慶發(fā)的一道諭旨也說：“自六月朔日大雨五晝夜，宮門水深數(shù)尺，屋宇傾圮者不可以數(shù)計?！?/p>

圖庫版權圖片，轉載使用可能引發(fā)版權糾紛

所以說，以北京故宮的人工墊高海拔高度、從北向南自然坡降、興建之初完備的河渠暗溝排水等設計來說，確實不太容易被水淹沒。

但紫禁城與北京城是共生共存的關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當北京城出現(xiàn)大規(guī)模罕見的暴雨內澇時，紫禁城被淹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

甚至普通的暴雨，宮內某些地方出現(xiàn)一兩天積水，恐怕也是不足為奇的。

參考文獻

[1] 明代宮廷建筑史》，孟凡人，紫禁城出版社

[2]《明代北京都城營建叢考》，李燮平，紫禁城出版社

策劃制作

作者丨蘸鹽 科普作者

審核丨王弘治 上海師范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

策劃丨徐來

責編丨林林

本文封面圖片及文內圖片來自版權圖庫

轉載使用可能引發(fā)版權糾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