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長崔勇：揭開“南海一號”八百年的沉船之謎

中國的水下考古，在世界范圍內(nèi)雖起步很晚，但卻是全球領先的，‘南海一號’就是目前的世界第一、也是世界唯一，是世界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極力推崇的項目，《保護水下文化遺產(chǎn)公約》就極力推崇‘南海一號’，政府還使它搭上了‘文化搭臺，經(jīng)濟唱戲’的快車，經(jīng)濟戲現(xiàn)在也唱好了……”

船沉八百年為何依然不腐？打撈發(fā)現(xiàn)的18萬件文物到底深藏多少秘密？2019年10月，中國首批水下考古隊員崔勇在廣州的一場公開演講中，為觀眾揭開了八百年前的宋代古沉船之謎……

水下考古

崔勇 廣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長、研究員，“南海一號”項目領隊，中國第一批水下考古隊員。1987 年，參與發(fā)現(xiàn)“南海一號”；2010年作為“南澳Ⅰ號”水下考古隊領隊，組織的“南澳Ⅰ號”水下考古發(fā)掘，被國家水下文化遺產(chǎn)保護中心列為2010年“一號工程”。

八次調(diào)查、四次論證 ，六步完成整體打撈

崔勇介紹，水下考古簡單來說，就是陸地考古的工作移到水下做，但是要真正移下去其實并不簡單，因為它建立在工程和科技發(fā)展的基礎之上。水下考古的誕生有一點契機——1943年法國海軍軍官庫斯托發(fā)明了自攜式水下呼吸器，俗稱“水肺”，因為“水肺”的發(fā)明，人在水下就進入了另外一種狀態(tài)。“如果潛過水就知道，潛水是一個很愜意的事情。因為這個發(fā)明，人類本身就有一個寶藏的情節(jié)，又有探索和懷舊的情節(jié)，這些情節(jié)加起來，使這個人工‘水肺’的發(fā)明最早關(guān)注的就是古代沉船。”

“‘南海一號’的能見度只有20厘米，有一個對我們考古研究很矛盾的就是水質(zhì)越清，特別是木頭沉船保存得越差，證明瘀泥越厚，文物保護得最好。我們知道，文物保護最好的地方不是博物館和展廳，其實是在地下和水下，‘南海一號’恰恰是水下的地下雙保險，因為有了這個雙保險，所以我們對于‘南海一號’的期待非常高?！贝抻卤硎?，從1987年發(fā)現(xiàn)這一條沉船起，他就參與進來了，包括參與這條沉船的247件文物的接收。那時他還是一個小伙子，到今年崔勇剛好跟這條沉船打了32年的交道。

“從1987年發(fā)現(xiàn)，1989年第一次調(diào)查，到2001年重新定位這條沉船，再到2003年決定打撈，共經(jīng)過了八次調(diào)查。我們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南海一號’確實不負眾望，保存得很好?！贝抻卤硎?，因為考古得要有影像資料的采集，要繪圖，在能見度確實很低的情況下，他們團隊想的一個辦法就是自主創(chuàng)新。“廣東有敢為天下先的精神，所以我們就決定采取整體打撈的方法。我們覺得外國沒有試過的，中國人可以試做一下?！?/p>

整體打撈之前，崔勇所在的團隊先要做個預案，做預案也先要做一個調(diào)查，而調(diào)查里最關(guān)鍵的就是瘀泥有多厚，船埋在瘀泥里面，瘀泥多深呢？“我們鉆了30米的瘀泥，才發(fā)現(xiàn)整體打撈理論上可行，但要打撈鉆探才行。后來我們設計了一個巨大的鋼沉井，整體打撈方案經(jīng)過四次論證，不斷修改……2007年開始實施，但是到了水下，就看不到了，只能做一些示意圖，第一步定位放下去，第二步水泥塊壓載到設計標高，然后第三步把周邊的瘀泥挖開，第四步橫穿36米底梁，然后第五步上浮，第六步浮上水面。這六步從2007年4月一直做到2007年12月，出來以后大家又可以看到‘南海一號’了?！?/p>

宋朝“時間膠囊”中發(fā)掘的文物總數(shù)超省博物館

沉船成功打撈后，拉到了陽江博物館對面，但接下來的問題也隨之而來：撈上來是可以，撈上后具體放哪里還需考量。崔勇表示“因沉船撈上后，若沒找到一個很好的地方存放，沉船就會壞，也就是一種破壞。2004年年初，我們決定做一個博物館，通過設計招標與施工，于2004年年底奠基。2007年上半年，終于完成了這個博物館‘南海一號’的家?！?/p>

據(jù)崔勇介紹，沉船從水底拉上來，加上船體、船貨、泥和沉箱本身的重量是5500噸，那時中國最大的一條起吊是4000噸，當時這條船成為亞洲第一吊，世界第六吊。“當然現(xiàn)在1萬噸在港珠澳大橋已經(jīng)上了，不過那時還沒有，它只可以吊出海底卻不能吊出水。然后我們又用一個1.6萬多噸的工程潛水艇，這個船才能沉下去，然后潛舶往上浮，吊車往上吊，兩者相加我們把‘南海一號’拖到了水晶宮旁?！贝抻抡f道。

博物館離海邊有400多米距離，要把5000多噸的東西拉進博物館的水晶宮，怎么拉動它呢？崔勇說，“當時我們采取了一個方法，采用古代的滾木移重，就是一根大木頭推一下，后面的滾木移到前面去，但這個沉箱太重，滾木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們最終采取了氣囊，準備16根氣囊作為滾木，把氣囊放到下面，每一根氣囊的承重是400噸，16根剛好是6400噸，遠遠超出‘南海一號’的重量，用滾木的方法排氣充氣將‘南海一號’牽引進了博物館，2007年12月28日進了博物館我們就把墻封了，馬上把海水灌上，然后沉船就進入了水下的狀態(tài)，也是對于文物最好的原生物保護狀態(tài)，不會再損壞和變形。”

“南海一號”放到水晶宮里后，崔勇團隊還要進行發(fā)掘，2009、2011年他們就進去試掘，想看看用什么方法來挖最好。最終找到一個方案，也是他認為唯一的方法——保水挖掘?！熬褪欠乓稽c水挖一點，現(xiàn)在看我們挖的成果，這個方案非常成功。從2014年開始挖，挖到今年（2019年）6月份，裝滿了一船貨，到今年我們才把貨清完了，這個貨有多少呢？18萬件套的文物，其實18萬件套的文物僅僅是陶瓷類，還有130多噸的鐵沒有算進去，甚至還有銅錢?！贝抻卤硎荆?959年正式對外開放的廣東省博物館，現(xiàn)在總館藏量就是18萬，這一條沉船就超過了60年的博物館，所以沉船是一個巨大的寶庫。

崔勇說，“從來沒有人看過800年前的船是怎么裝載的，現(xiàn)在我們可以讓公眾都看到了。非常漂亮的龍泉瓷，有的是出口精品，景德鎮(zhèn)的清白瓷，大量的黃金首飾，我們發(fā)現(xiàn)了2.8公斤的黃金，300多公斤的銀，這個銀錠有25兩的標準在上面，所以我們可以通過銀錠來反推朝代。還有玉、觀音、羅漢，以及很多銅器，特別是秤，和沙特博物館完全相近，也就證明了和阿拉伯有往來。還有很多植物以及很新奇的東西，例如咸鴨蛋，我們發(fā)現(xiàn)了很多罐……”

在崔勇看來，沉船是一個時間膠囊，是在一個短時間內(nèi)沉到水里的膠囊，它把時間固定，船上有很多人，人要在一個時間單位里保證所有的東西，包括保證這些人的基本生存，它就是最小的生存單位和最小的等級設備單位，從船長到水手，甚至還有咸鴨蛋。

文物與博物館“穿越”800年的精妙巧合

有人曾給崔勇提了一個問題，在這18萬件里面，選出“南海一號”最有代表性的東西是什么？他回答：“很難，但是我可以給它定一個標準，第一個標準就是唯一性，它只有一件。第二個標準是絕對不是常用的東西，一定是一件藝術(shù)品。第三個標準是能反映出人們對于這件藝術(shù)品的審美情趣。首先是找唯一，后來我找了一件就是海螺雕杯，它用一個夜光蠑螺，這也是產(chǎn)于南海，臺灣、日本都有。這件是把一個夜光蠑螺切割一半，然后珍珠層面進行雕刻，再細致雕刻牡丹花卉，這個東西是我們不可想象的一種極品，非常有意思。

我還發(fā)現(xiàn)了更有意思的東西，因為這個蠑螺是最貴重的一件，很多領導和專家拿上手看，我心都在跳：要是不小心摔了怎么辦？后來我對這件物品做了一個技術(shù)三維的采集，讓大家以后要看就在電腦上看三維，不可能人人去上手摸，但我可以，因為我是這個項目的負責人。

“有一天崔勇發(fā)現(xiàn)了個其妙的巧合，就是這個海螺雕杯的三維幾何結(jié)構(gòu)，有五個孔。而這個圖案就是海上絲綢之路博物館的構(gòu)造元素！據(jù)介紹，該博物館是2004年設計的，這個蠑螺是2014年才發(fā)現(xiàn)的。崔勇表示，若把這兩個時間顛倒一下，不難理解，就是這位設計師“靈光乍現(xiàn)”，用這件寶物作為參照，設計了一個博物館的建筑外形。

“但是現(xiàn)在這個時光是倒置的，他先設計了博物館，我才發(fā)現(xiàn)了蠑螺，這不是迷信，我認為這是冥冥之中800年的緣分。這位設計師我很熟，叫冼劍雄，我給他看這個圖案的時候他很激動，他起初想著以海洋生物骨骼作為一個設計，但是沒有想到我的發(fā)現(xiàn)給它復原了：作為蝸牛，背著房子去旅行，而海騾也是一樣的，房子就是他的家?，F(xiàn)在，我們的博物館是‘南海一號’的家，‘南海一號’到家了，它沒有運出去，很幸運沒有運出去。如果運出海后，這一批中國的精髓就會散落到全世界各個角落，找都找不回來，而集中出現(xiàn)在我們這個地方，這也是我的幸運。

因為我跟‘南海一號’打了32年的交道，從‘南海一號’開始我就做水下考古，到如今做了32年，馬上要退休了，而剛好這個工作要完成，把很多有貢獻的老專家都熬退休了，現(xiàn)在我覺得自己是一個非常幸運的人”崔勇感慨道。

“我們水下考古還有很多亮點，比如說南澳1號的原址保護，然后還有一個重慶涪陵的白鶴梁的水下博物館，當時聯(lián)合國就推了這兩個項目?！贝抻卤硎?，當時“南海一號”博物館是那片地區(qū)的第一個現(xiàn)代建筑，而如今的“南海一號”博物館則是一個“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