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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午后的天才妙想,讓《時代》周刊將他與伽利略相提并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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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源守拙·問學求新?!斗禈恪?,科學家領(lǐng)航的好科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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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50多年的學術(shù)生涯中,施密特憑借過人的才智、敏銳的直覺、超前的思維、浪漫的情懷與堅韌的意志,為人類探索宇宙做出了杰出的貢獻,也獲得了應(yīng)有的榮譽。他是可以安息的。

撰文 | 王善欽

2022年9月17日,杰出的天文學大師、天文領(lǐng)域的傳奇人物馬丁·施密特(Maarten Schmidt,1929-2022)逝世,享年92歲。

馬丁·施密特。圖片來源:[1]

師出名門,年青有為

1929年12月28日,施密特出生于荷蘭格羅寧根(Groningen)。他的父親威廉·施密特(Wilhelm Schmidt)是政府的一名會計,他的母親安妮·威廉敏娜·施密特(Annie Wilhelmina Schmidt)是一名家庭主婦。[2]

施密特的伯伯或叔叔是一名藥劑師與業(yè)余天文學家。在他的指導下,施密特用兩塊透鏡與一個紙筒造出了一臺望遠鏡。由于二戰(zhàn)期間的燈火管制,他得以在城市的中心觀測星空。他尋找并閱讀所有能夠找到的天文書籍。[2]

1949年,施密特在格羅寧根大學獲得學士學位,并在1年后獲得碩士學位。然后,施密特進入荷蘭的萊頓大學天文臺(Leiden Observatory)跟隨天文學大師簡·奧爾特(Jan Hendrik Oort,1900-1992)攻讀博士研究生。

在博士研究生期間,施密特用了一年時間在肯尼亞(Kenya)觀測恒星并測量它們的位置。在完成這個任務(wù)后,施密特回到萊頓大學天文臺,用射電望遠鏡系統(tǒng)觀測銀河系旋臂中的氫分子云發(fā)出的21厘米譜線,從而繪制銀河系形態(tài)圖。

1955年,施密特與科妮莉婭·托姆(Cornelia Tom)結(jié)婚。[2]二人婚后共生育了三個女兒:安妮·施密特(Anne Schmidt)、瑪麗·施密特(Marijke Schmidt)與伊麗莎白·施密特(Elizabeth Schmidt)。[3]

1956年,施密特在獲得博士學位,其學位論文的主題是用21厘米譜線的觀測確定銀河系的質(zhì)量分布。

此后2年,施密特以卡耐基學者(Carnegie Fellow)的身份在威爾遜與帕洛瑪天文臺(Mt. Wilson and Palomar Observatories)工作,類似于現(xiàn)在的博士后工作。這個聽起來很奇怪的單位是由此前的威爾遜天文臺(Mt. Wilson Observatory)與帕洛瑪天文臺(Palomar Observatory)合并而成的。

1958年,施密特回到萊頓大學。一年之后,他被威爾遜與帕洛瑪天文臺聘用,同時擔任加州理工學院副教授。[3]當時的帕洛瑪天文臺擁有口徑為200英寸(5.08米)的海耳(Hale)望遠鏡,它是當時世界上口徑最大、性能最優(yōu)越的光學望遠鏡。在天文學中,“光學”指可見光。

1945年12月時處于拋光狀態(tài)的Hale望遠鏡的主鏡面。為了減輕重量,它的后面被挖空為蜂巢結(jié)構(gòu)。圖片來源:[4]

1959年,施密特發(fā)表了一篇論文,[5]將星際氣體的密度與其中的恒星的形成率聯(lián)系起來,人們稱這個結(jié)果為“施密特律”(Schmidt law)。此時,施密特尚不足30歲。

施密特的這篇論文對恒星形成理論有深遠影響,至今為止獲得至少兩千次引用。

神秘的射電源,神秘的“恒星”

在同事、射電天文學家托馬斯·馬修斯(Thomas A. Matthews)的影響下,施密特開始進入射電源領(lǐng)域。所謂的射電,就是無線電。射電源指的是那些發(fā)射出射電輻射的天體。

從20世紀50年代開始,射電天文學蓬勃發(fā)展。射電天文學家發(fā)現(xiàn)了天空中很多射電源。劍橋小組的天文學家將它們編入一個表格,并不斷更新。

1959年,這個星表被更新為 “第3版劍橋射電源星表”(Third Cambridge Catalog of Radio Sources)并出版,這就是著名的“3C表”,3代表第3,C代表劍橋。3C表里面所有的射電源的編號的開頭都是“3C”。

這些射電源引起了天文學家的強烈興趣,他們用光學望遠鏡拍攝它們,以確定它們的光學對應(yīng)體。

1960年春,施密特的同事魯?shù)婪颉らh可夫斯基(Rudolph Minkowski,1895-1976)[注1]憑借海耳望遠鏡的觀測,確認3C表中的3C 295是一個星系,其紅移是0.461[6],這是此前測出的星系的紅移的記錄的2倍。這類發(fā)出強烈射電輻射的星系被稱為“射電星系”。

1960年夏天,馬修斯找到阿蘭·桑德奇(Allan Sandage,1926-2010),希望后者能夠用海耳望遠鏡觀測他圈出的10個看上去很小的射電源,以確定它們是不是射電星系。[7]

阿蘭·桑德奇。圖片來源:[8]

1960年9月,桑德奇用海耳望遠鏡觀測了表中的第48號射電源——3C 48,探測到一顆大約為16等的類似于恒星的藍色天體,周圍有一小縷星云狀的物質(zhì)。馬修斯與桑德奇都認為這是一顆前所未見的“射電恒星”。[7]

盡管16等星比大多數(shù)人能夠看到的最暗的星(6等)還暗了1萬倍,但在海耳望遠鏡的“眼”中顯然算是亮星了。

桑德奇拍攝了它的光譜,并測量了光譜中的一些發(fā)射線,發(fā)現(xiàn)根本無法與實驗室中的光譜線對應(yīng)上。桑德奇拿著3C 48的光譜與杰西·格林斯坦(Jesse Greenstein,1909-2002)等人交流。格林斯坦也無法得到明確結(jié)論。

此外,桑德奇的持續(xù)觀測還表明,3C 48的光學亮度每隔14天就會變化一半,據(jù)此可以推斷出它的發(fā)光區(qū)域大小僅是太陽系大小的幾倍。這個結(jié)果讓桑德奇更相信這是一顆恒星。

1962年,桑德奇拍攝了3C表中的3C 273的位置,發(fā)現(xiàn)了一顆大約為13等的淺藍色星體,它的亮度是16等的3C 48的亮度的16倍。桑德奇還發(fā)現(xiàn)3C 273的中部有一根發(fā)光的“細刺”,像星云狀物質(zhì)。我們現(xiàn)在知道,這根“細刺”實際上是3C 273拋出的噴流。[7]

哈勃空間望遠鏡(“哈勃”)的WFPC2拍攝的3C 273(中心亮點)的可見光圖像。中心亮點左上方的一條柱狀條紋是它發(fā)出的噴流,長度達到了20萬光年左右。圖片來源:[9]

但桑德奇并沒有(或未能)深入思考這顆“星”以及它的“細刺”的本質(zhì)。他也無法確定作為射電源的3C 273的更精確的位置,因此無法證明3C 273與這顆13等的“星”的位置完全重合。

桑德奇沒有想到的是,他的同事施密特很快要彎道超車了。

一條刻度尺背后的奇思妙想

1962年秋,西里爾·哈扎德(Cyril Hazard)與合作者利用月亮遮掩3C 273的機會,用帕克斯(Parkes)射電望遠鏡確定了3C 273的更精確的位置。[10]然后他們將位置發(fā)送給馬修斯,后者又將位置轉(zhuǎn)發(fā)給施密特。

20世紀50年代,正在班克天文臺(Jodrell Bank Observatory)觀測的哈扎德。圖片來源:[11]

施密特發(fā)現(xiàn)3C 273的精確位置恰好與桑德奇發(fā)現(xiàn)那顆小而亮的藍色“星”的位置重合。這意味著,那顆小藍“星”就是3C 273的光學對應(yīng)物。天文學的一場疾風驟雨馬上就來臨了。

1962年12月27日,施密特用海耳望遠鏡拍攝了3C 273的光譜。由于它實在太亮,常規(guī)的曝光時間竟然使底片被過度曝光。[12]第二次與第三次,施密特都成功獲得了它的光譜。

施密特發(fā)現(xiàn),3C 273的光譜非常奇怪,出現(xiàn)了9條相當寬的發(fā)射線。其中,中心波長為323.9納米、503.2納米、563.2納米、579.2納米的4條發(fā)射線尤其顯著。被確定的還有459.5納米與475.3納米的兩條譜線。其余3條譜線的中心波長誤差范圍較大。

施密特無法確認這些發(fā)射線對應(yīng)哪種化學元素。此后,他多次想破解這個謎團,但卻毫無頭緒。他深感苦惱,一度想放棄。

差不多同時,施密特的同事貝弗利·奧克(Beverley Oke)用威爾遜天文臺的100英寸(254厘米)口徑的胡克(Hooker)望遠鏡拍攝了3C 273的光譜,光譜中顯示出一條位于紅外波段的強烈的發(fā)射線,它的波長為759.0納米。

1963年2月5日,周一,下午,施密特來到辦公室,想繼續(xù)思考自己得到的結(jié)果。當他把那張光譜底片放入儀器時,他突然意識到,他確認的發(fā)射線中的3條與奧克確認那條發(fā)射線的分布規(guī)律與氫的巴耳末(Balmer)線系[注2]中的幾條線很像。

然后,施密特腦中突然出現(xiàn)一個違背祖訓的想法:這些光譜線可能就是氫的發(fā)射線,只是它們往紅色一端移動(“紅移”)了。

這個看似瘋狂的想法讓施密特莫名興奮,他馬上在身邊找到一條簡陋的滑動刻度尺,[7]直接測量出移動的量,然后立即得到了3C 273的紅移是0.158。也就是說,這些光譜是氫的光譜線,只是它們的波長被拉長了0.158倍。

施密特乘勝追擊,確定出所有被確認出波長的發(fā)射線的本質(zhì):奧克拍攝的那條線是氫的巴耳末線系中的Hα線;他自己確認的6條線中的4條分別是Hβ、Hγ、Hδ與Hε線。[注3, 注4]另外2條發(fā)射線則分別是一次電離鎂(Mg II)與二次電離氧禁線([O III])。[注5]

施密特拍攝的3C 273的光學光譜(上)與實驗室中用以比較的光譜(Comparison Spectrum,下)。Blue表示藍,Red表示紅,Red Shift表示紅移。下方的Hδ/410 nm、Hγ/434 nm與Hβ/486nm分別為實驗室中的氫的巴耳末線中的3條與對應(yīng)的波長。上方的相同記號表示它們被紅移之后的位置。圖片來源:[13]

施密特興奮地走出辦公室。在走廊走動時,他恰好遇到了格林斯坦。他立即把自己的發(fā)現(xiàn)告訴后者。格林斯坦恍然大悟,此前他也曾設(shè)想3C 48的光譜產(chǎn)生了顯著紅移,但卻因為認定它是一顆銀河系內(nèi)的恒星而放棄了這個想法。有了施密特的工作的印證,格林斯坦堅定了信心。格林斯坦與施密特僅用了5到7分鐘,就確定了3C 48的紅移是0.37,比3C 273的紅移更大。

二人討論時的喧鬧聲驚動了奧克,他趕緊過來問發(fā)生了什么事了。然后三人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到辦公室討論:除了紅移這種解釋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的解釋?一直討論到下午6點,三人都無法找出另外的解釋。[12]那么,“紅移”這個解釋應(yīng)該是最自然的解釋了。

6點過后,三人決定下班。施密特興奮至極,沒有立即回家,而是與奧克一起到格林斯坦家里聚會慶祝。深夜,施密特回到家,對妻子說:“辦公室里發(fā)生了駭人的事情?!保⊿omething terrible happened at the office)。[12]

后來他回憶說,自己當時的英文表述也許并不精確[12],但他當時確實說的是“駭人的”(terrible)。也許當時他想表達的意思是“驚人的”。

施密特的發(fā)現(xiàn)確實是駭人的:結(jié)合距離與觀測到的亮度,可以算出3C 273的光度達到太陽光度的2萬億倍左右(現(xiàn)代計算值是4萬億倍),是當時被確認的最亮的射電星系的亮度的光度的100倍左右。一個大小遠遠小于銀河系的天體,卻比星系亮得多,這在當時實在是駭人聽聞。

它到底是什么?

“星系的核心”

施密特很快寫了一篇的論文,討論了3C 273的光譜,并將其中的發(fā)射線解釋為被紅移了0.158倍之后的氫、鎂與氧線。這篇論文發(fā)表于《自然》(Nature),標題是《3C 273:一個大紅移的類星物體》。[14]

事實上,那一期的《自然》連續(xù)刊登了4篇密切相關(guān)的論文,第一篇是哈扎德等人測量3C 273的精確位置的論文[10],第二篇是施密特確定3C 273的紅移的論文[14],第三篇是奧克發(fā)現(xiàn)3C 273的紅外發(fā)射線的論文[15],第四篇是格林斯坦與馬修斯確定3C 48的紅移的論文[16]。

在這篇不到1頁的劃時代的論文中,施密特報告了自己的觀測,并指出,3C 273的紅移基本上不可能是恒星的引力造成的“引力紅移”,而是由宇宙膨脹導致的“宇宙學紅移”。

施密特認為,3C 273是一個星系的核心,該星系的紅移是0.158,它的速度是光速的0.158倍,即47400千米每秒。

施密特計算出3C 273與地球的距離約為5億秒差距,即約16億光年(根據(jù)現(xiàn)代的哈勃常數(shù)計算得到的數(shù)值是24.4億光年)。施密特還計算出3C 273的直徑小于1000秒差距(3262光年,1000秒差距只是粗略估計值,并非精確值)。

施密特不僅正確解釋了3C 273的紅移,而且正確地猜想它是一個星系的核心,顯示出他大膽而超前的思維。

1965年,施密特發(fā)表了另一篇重要的論文,公布了5個主要由他發(fā)現(xiàn)的新的類星體[17],其中有3個的紅移為1,最遠的那個的紅移更是高達2。正如他自己所說:“我們現(xiàn)在可以輕易獲得很高的紅移(的類星體),因為這些該死的東西實在太亮了?!盵注6]

1965年,使用顯微鏡測量光譜的施密特。圖片來源:[18]

成功破圈

這么小的天體的光度卻比極其龐大的星系的光度高得多,這聽起來非常不可思議,但可能性卻很大。因此施密特的這一發(fā)現(xiàn)讓整個天文學界與大量普通人大受震撼。

人們都已經(jīng)意識到宇宙學與天文領(lǐng)域的一場巨大的變革已經(jīng)猝然到來。施密特一戰(zhàn)成名。正如他自己后來回憶的那樣:“我發(fā)現(xiàn)(類星體)紅移的那個晚上,前景絕佳?!盵注7]

1966年3月11日,施密特成為《時代》(Time)周刊的封面人物。《時代》將施密特與偉大的物理學家與天文學家伽利略(Galileo Galilei,1564-1642)相提并論:17世紀的這位意大利人(伽利略)震驚了同時代科學家與神學家,20世紀的這位荷蘭人(施密特)同樣震驚了同時代的其他人。

因為確認類星體而登上1966年3月11日《時代》周刊封面的施密特。圖片來源:[19]

《時代》周刊的推波助瀾,使施密特的名聲成功破圈,成為媒體的寵兒與社會名流。

當時的天文學家將這些謎一樣的天體稱為“類星射電源”(quasi-stellar radio sources),或“類星體”(quasi-stellar objects,QSOs)。1964年,丘宏義(Hong-Yee Chiu,1932-)在一篇文章[20]中嫌“類星射電源”這個詞組太長,因此直接將其稱為“quasar”,直譯是“類星”;但國內(nèi)的天文書籍也將其也翻譯為“類星體”。

1965年,此前痛失一局的桑德奇首次發(fā)現(xiàn)不發(fā)出射電輻射(“射電寧靜”)的類星體。[21]研究表明,類星體中的90%是射電寧靜的。因此類星體包含了類星射電源。

此后,施密特繼續(xù)尋找、觀測類星體,從而對類星體的確認、計數(shù)、統(tǒng)計、空間分布、演化、紅移-距離關(guān)系等問題也做出重要貢獻。例如,他發(fā)現(xiàn),紅移大約為2.5的宇宙中的類星體的產(chǎn)生率是最大的。

紅移與能源之謎

在類星體被發(fā)現(xiàn)后的十年左右的時間內(nèi),對于其距離與能源一直存在爭論。施密特等人相信它們的紅移是“宇宙學紅移”,因此是非常遙遠而明亮的天體;另外一些天文學家則反對前者的觀點。

盡管如此,“宇宙學紅移”的觀點依然占據(jù)主流。這樣就必然帶來另一個問題:如何解釋它們的高光度?

1964年,薩爾彼得(Edwin Salpeter,1924-2008)與澤爾多維奇(Yakov Zel'dovich,1914-1987)分別提出[22-23],星系中心的超大質(zhì)量黑洞吞噬周圍的物質(zhì),物質(zhì)內(nèi)部的粒子互相摩擦生熱,加熱物質(zhì),可以解釋類星體的高光度。

1969年,曾經(jīng)在施密特那里當過博士后的林登-貝爾(Donald Lynden-Bell,1935-2018)進一步發(fā)展了這個理論,并提出:超大質(zhì)量黑洞在星系中心普遍存在,發(fā)出強烈輻射的近距離的星系是老/死的類星體。[24]林登-貝爾指出,普通星系、賽弗特(Seyfert)星系與類星體本質(zhì)上并無差異,只是它們中心的超大質(zhì)量黑洞與周圍的物質(zhì)盤的活躍性不同而已。

類星體的藝術(shù)想象圖。圖片來源:[25]

然而,黑洞模型在那個時代沒有足夠的說服力,因為大多數(shù)天文學家與物理學家都不相信黑洞的存在性。因此,在整個60年代,類星體的紅移與能源問題依然無法獲得共識。

盡管如此,天文學家與物理學家卻已經(jīng)明顯感覺到:類星體即使不是黑洞與周圍物質(zhì)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也很可能與星系中心的某種特殊的物理過程有關(guān)。

此外,為了能夠讓黑洞模型可以解釋類星體,理論物理學家開始更認真地對待黑洞理論,天文學家也熱情地去尋找黑洞存在的證據(jù)。

因此,即使在稍顯混亂的60年代,類星體的發(fā)現(xiàn)與研究也有力地促進了天文學與理論物理學的發(fā)展。

鐵證如山

要想最終確定類星體到底是不是星系的明亮核心,最簡單、最有力的方法就是尋找它所在的星系。如果能夠找到類星體嵌在某個星系的中心的觀測證據(jù),施密特提出的這個想法自然就被證實了。

1973年,克里斯蒂安(Jerome Kristian)用海耳望遠鏡拍攝了26個類星體,發(fā)現(xiàn)其中一部分類星體明顯地嵌在一些星系的中心。這強烈支持了施密特提出的“類星體是星系的核心”的建議。不過,反對者依然可以說這些重合可能只是視線上恰好重合。

1982年,托德·波羅森(Todd A. Boroson)與奧克發(fā)現(xiàn)了類星體3C 48周圍的星系,并確認這個星系的紅移與3C 48的紅移相同。這直接證明類星體的紅移確實是真實的宇宙學紅移。

類星體就是星系的核心。施密特的天才想法是正確的。

后來的觀測也在不斷證實施密特的想法。例如,“哈勃”的ACS利用星冕儀屏蔽了3C 273的光之后,清晰地拍攝到它旁邊的物質(zhì),后者就是3C 273所在的星系;這強有力地證明了3C 273是一個星系的核心。再如,“哈勃”的WFPC2拍攝的“類星體0316-346”的圖像中,它周圍的星系清晰可見。

“哈勃”的ACS拍攝的3C 273附近的星系物質(zhì)的圖像(左)與“哈勃”的WFPC2拍攝的類星體0316-346的光學圖像。在左圖中,類星體發(fā)出的光已經(jīng)被星冕儀屏蔽,這使得周圍的星系物質(zhì)可以被更容易拍攝到。圖片來源:[26](左);[27](右)。

雖然此后依然有極個別著名的天文學家——如阿普(Halton Arp,1927-2013)——無視這些鐵的事實,繼續(xù)堅持類星體的紅移不是宇宙學紅移,但他們無法撼動觀測的鐵證。

除了紅移方面的鐵證之外。能源問題也獲得了突破。通過間接的方式,天文學家證明星系中心確實存在黑洞。最近幾年,射電望遠鏡陣更是直接拍攝到M87與銀河系中心的超大質(zhì)量黑洞。

學術(shù)榮譽

1964年,施密特在加州理工學院升為教授。

1972-1975年,他擔任加州理工學院天文系主任。1976-1978年,他擔任加州理工學院的數(shù)學與天文組主席。

1978-1980年,他成為海耳天文臺(Hale Observatories)的臺長,該天文臺由“威爾遜與帕洛瑪天文臺”改名而來。由于威爾遜天文臺與帕洛瑪天文臺一直貌合神離,施密特于1980年拍板解散海耳天文臺,使其恢復為原來的兩個獨立單位。他也因此成為海耳天文臺最后一任臺長。

1996年,施密特光榮退休。但在此后大約十年,他繼續(xù)從事研究并發(fā)表論文。

由于對確認類星體并為人類認識類星體的各種重要性質(zhì)做出重要貢獻,施密特從1964年開始就開始獲得了眾多重要獎項。這些獎項包括1964年的沃納獎(Warner Prize)、1978年的諾里斯·羅素講席、1980年的英國皇家天文學會金質(zhì)獎?wù)拢℅old Medal of the Royal Astronomical Society)、1991年的沃森獎?wù)拢↗ames Craig Watson Medal)、1992年的布魯斯獎?wù)拢˙ruce medal)與2008年的首屆科維里天體物理學獎(the Kavli Prize for Astrophysics,與林登-貝爾分享)。

2008年,施密特(左)與林登-貝爾(右)領(lǐng)取首屆科維里天體物理學獎。圖片來源:[28]

浪漫的情懷與堅韌的意志

類星體被公認為20世紀60年代的“四大發(fā)現(xiàn)”之一。另外三項分別是:微波背景輻射、脈沖星與星際分子。

在頂尖高手如云、競爭極端激烈的帕洛瑪山上,施密特憑借自己的敏銳直覺與專業(yè)素質(zhì),抓住了轉(zhuǎn)瞬即逝的機會,有幸成為第一個確認出類星體的人。

從此以后,人類不斷發(fā)現(xiàn)更多類星體,它們的紅移的值也不斷刷新記錄。2021年,天文學家發(fā)現(xiàn)類星體J0313–1806,測出它的紅移高達7.64,那個時候的宇宙年齡才6.7億年(宇宙年齡在138-140億年之間)。這個記錄還會在未來被快速刷新。

在施密特的職業(yè)生涯的巔峰時期,他一次次在入夜后乘坐電梯進入位于海耳望遠鏡的主焦點的“籠子”里;電梯移開后,他開始徹夜觀測。

現(xiàn)在還在運行的海耳望遠鏡。圖片來源:[29]

在微冷的夜晚,他拒絕為了御寒而穿上更多衣服,因為他認為在寒夜里受點苦才會讓觀星的過程更浪漫。他讓自己的浪漫情懷與堅韌意志結(jié)合在一起。[注8]

在至今為止被發(fā)現(xiàn)的近100萬個類星體中,由施密特確認的3C 273具有特殊的地位:它不僅是第一顆被確認的類星體,也是唯一能夠用小望遠鏡看到的類星體,因為它相對近(雖然它不是最近的類星體),且極端亮。

施密特。圖片來源:[3]

在50多年的學術(shù)生涯中,施密特憑借過人的才智、敏銳的直覺、超前的思維、浪漫的情懷與堅韌的意志,為人類探索宇宙做出了杰出的貢獻,也獲得了應(yīng)有的榮譽。

他是可以安息的。

施密特。圖片來源:[3]

注釋

[注1]他的叔叔就是為相對論做出巨大貢獻的著名數(shù)學家赫爾曼·閔可夫斯基(Hermann Minkowski,1864-1909)。

[注2] 氫的巴耳末線系是氫的電子從更高能級躍遷到第2能級時發(fā)射出來的光譜線。

[注3] Hα、Hβ、Hγ、Hδ與Hε線分別是氫原子中的電子從第3、第4、第5、第6與第7能級躍遷到第2能級時發(fā)出的光譜線,波長分別為656.3、486.1、434.1、410.2與397.0納米,顏色分別是紅色、藍綠色、藍色、紫色、紫外(無色),但因為紅移了0.158倍,而成為759.0納米、563.2納米、503.2納米、475.3納米與459.5納米。

[注4]有人認為這些光譜線中實際上摻雜了一次電離氦的電子的躍遷產(chǎn)生的發(fā)射線。因為一次電離氦中的電子從第6、8、10能級躍遷到第4能級時,發(fā)出的光譜線的波長就是656.0nm、485.9nm、433.9 nm,與Hα、Hβ及Hγ線的波長分別相等。不過,不管是氫、氦還是氫氦混合,它們被紅移的事實才是事情的本質(zhì),所以施密特的解釋不受影響。

[注5]禁線表示地球上的實驗室內(nèi)無法產(chǎn)生的線,但在太空中稀薄的物質(zhì)中,它們可以產(chǎn)生。人們用中括號表示禁線。

[注6]原文:We could now easily get to very large redshifts, because these darn things are so bright.

[注7]原文:The night I discovered the redshift, it was a fantastic prospect,……

[注8]當然,浪漫不等于傻,在很冷時,他還是會穿上電熱保溫服。

參考文獻/圖源

[1] http://phys-astro.sonoma.edu/brucemedalists/maarten-schmidt

[2] https://www.nytimes.com/2022/09/22/science/space/maarten-schmidt-dead.html

[3] https://www.caltech.edu/about/news/caltech-mourns-the-passing-of-maarten-schmidt-1929-2022

[4] Paul Calvert, Los Angeles Times

[5] Schmidt, M.,The Rate of Star Formation,1959,ApJ,129,243

[6] Minkowski, R., A New Distant Cluster of Galaxies, 1960, ApJ, 132, 908

[7] Dennis O., Lonely Hearts of the Cosmos, 1991, Little, Brown and Company, ISBN-13: 9780316648967

[8] ESTATE OF F. BELLO/SPL

[9] ESA/Hubble & NASA

[10] Hazard, C., Mackey, M. B., & Shimmins, A. J. Investigation of the Radio Source 3C 273 By The Method of Lunar Occultations, 1963, Nature, 197, 1037

[11] Miller Goss

[12] https://www.caltech.edu/about/news/fifty-years-quasars-38937

[13] https://www.parkes.atnf.csiro.au/people/sar049/3C 273/

[14] Schmidt, M. 3C 273: A Star-Like Object with Large Red-Shift, 1963, Nature, 197, 1040

[15] Oke, J. B. Absolute Energy Distribution in the Optical Spectrum of 3C 273, 1963Nature, 197, 1040

[16] Greenstein, J. L. & Matthews, T. A. Red-Shift of the Unusual Radio Source: 3C 48, 1963, Nature, 197, 1041

[17] Schmidt, M. Large Redshifts of Five Quasi-Stellar Sources, 1965, ApJ, 141, 1295

[18] Caltech Archives

[19] Time Inc

[20] Chiu, Hong-Yee. Gravitational Collapse, Physics Today, 17, 5, 21

[21] Sandage, A. The Existence of a Major New Constituent of the Universe: the Quasistellar Galaxies, 1965, ApJ, 141, 1560

[22] Salpeter, E. E. Accretion of Interstellar Matter by Massive Objects, 1964ApJ, 140, 796

[23] Zel'dovich, Ya. B. 1964, Dokl. Akad. Nauk SSSR, 155, 67 (also 158, 811)

[24] Lynden-Bell, D. Galactic Nuclei as Collapsed Old Quasars, 1969, Nature, 223, 690

[25] ESO/M. Kornmesser

[26] NASA, A. Martel (JHU), H. Ford (JHU), M. Clampin (STScI), G. Hartig (STScI), G. Illingworth (UCO/Lick Observatory), the ACS Science Team and ESA

[27] John Bahcall, Mike Disney, and NASA/ESA

[28] https://www.kavliprize.org/prizes/astrophysics/2008

[29] Palomar/Caltech

出品:科普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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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樂樂(洪浩)爸爸
庶吉士級
致敬偉大的科學家,為人類的發(fā)展做出杰出貢獻,后人一定要站在前輩的肩膀上,忍辱負重,繼續(xù)前行,為人類的發(fā)展繼續(xù)刻苦鉆研創(chuàng)新新的未來
2022-09-27
科普學習,點亮未來!
庶吉士級
施密特依靠人的才智、敏銳的直覺、超前的思維、浪漫的情懷與堅韌的意志,為人類探索宇宙做出了杰出的貢獻,他這一生無怨無悔,他是可以安息的,值得我們學習和贊揚。
2022-09-27
內(nèi)蒙古四子王旗
大學士級
施密特望遠鏡,為天文望遠鏡的發(fā)展開辟了重要的新途徑。
2022-09-27